艾蔷
古老而深沉的东方，是神秘和圣洁的殿堂，不知从何时开始，金发碧眼、高鼻阔嘴的洋人就在窥视这里勇敢善良的男人和美丽贤淑的姑娘。古往今来，世界各地，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庶民百姓，不乏与中国人联姻。尤其在改革开放以来，中外婚姻似雨后春笋，人们亦见多不怪。而以往外交官们的涉外婚姻则受到所在国的某种制约，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驻华外交官的东方梦已不再含蓄。
70年代末夏日的一天，国际俱乐部中外宾朋满座，花团锦簇，一个特殊的婚礼将在这里举行。当婚礼进行曲奏响时，一位欧洲男子和一位中国女子携手步入这神圣的会场。
蕾是北京体育学院的“工农兵”学员，毕业后分配到某中学当体育教师。因她酷爱打网球，在一次小试锋芒中，以压倒应考中所有对手包括男人在内的绝对优势被聘为国际俱乐部的网球陪打员。蕾的陪打对象几乎都是外国人，她对每个“球员”一视同仁，她的努力，赢得了老外的好评。
一天，一个满头银发的欧洲小伙子闯入了她的视线，他就是N国驻华使馆的二等秘书米烈维奇。
一进入场地，他就大喊：“哪一位跟我打？”蕾赶紧手握球拍出现在绿茵场上。“你？！”米烈维奇用不屑一顾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位皮肤黑里透红，身材健美的姑娘。“有男的吗？让男人来陪我打！”他故意把“男人”重重地甩了出来。蕾没有理他，只是把球高高抛起，狠狠地扣了过来。
米烈维奇酷爱体育，对网球尤其身手不凡。蕾当陪打员半年来，还没遇到过这样的高手，难怪他那么傲慢。
蕾长传短打，扣吊结合，攻势凶猛而步伐不乱。开始米烈维奇还东奔西跑，球势咄咄逼人，渐渐地，在训练有素的蕾面前现出步伐零乱，屡屡失误。最后，只有招架之功而无反击之力。
第二天，米烈维奇按时来到球场，“蕾，过来，今天还要决一胜负！”米烈维奇依然高门大嗓，傲慢之气有增无减，他的“复仇”早在蕾的意料之中。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挥两臂，以静制动，绵中藏针，动作一气呵成，以优雅、舒展、娴熟的球技再一次赢了米烈维奇。
之后，米烈维奇几乎天天来打球，与蕾对阵的结果总是输多赢少，他服了，从内心服了。
蕾开始了半个月的休假，由体校借来一位男教师暂时替蕾。米烈维奇竟然也挂拍休假了。
休完假的蕾又登场了。这一天，米烈维奇像约好了似的与蕾同时亮相。但他一改平时穿的T恤衫，而是穿了一件夹克衫。米烈维奇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走到球网跟前，默默地站着，两眼发出柔柔的光。蕾第一次看到他这种表情这种眼光，身不由己地也走到网前。突然，米烈维奇慢慢地脱下夹克衫，蕾一下惊呆了，她看到米烈维奇的T恤衫前印着自己的照片，后面跟着五个字“嫁给我好吗？”
这一场球，米烈维奇赢了，赢得那样轻松，他高兴得快要发狂了。因他知道，只要这场球蕾输了，就说明她同意了这门婚事，蕾输得越惨，就越说明她芳心已乱，而乱了的芳心也恰恰证实了一点——她也爱他。
两人像珍惜网球运动那样珍惜着这个特殊的婚姻。于是，便有了开头的那场隆重而庄严的婚礼。
80年代中期，B国61岁的杜尔先生被授命为驻中国特命全权大使。在此半年前，杜尔先生的夫人患心脏病溘然离世。
杜尔先生对音乐有着浓厚的兴趣。繁忙的工作过后，一首肖邦的钢琴曲，总能使他摆脱劳累与思乡。一天，杜尔先生在建国饭店宴请，席间，一阵阵悠扬的钢琴声穿透酒杯的碰撞传了进来，那美仑美奂的乐曲使他产生一种不可抑制的激动，他简直不相信在饭店里会有如此出色的钢琴演奏师。
席散人去，杜尔先生独自留了下来。他缓缓走入大厅，找了个位子坐下来。他的位置在钢琴的侧面，看不见弹琴人，但见一双纤纤玉手上下翻飞，那时而雄浑激昂时而缠绵悱恻的声音从十指间汨汨流出。他就这样听着、想着，不觉夜阑人静琴声停止，他才从沉思中醒来。只见钢琴师身着黑色长裙从身边走过。他这才看清她的容貌。她大约30岁，发髻高盘，略施粉黛，柳眉凤目，那东方人特有的矜持愈发使她显得高贵脱俗。这一眼，使杜尔先生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躺在床上，一想起那女子，串串琴声便从他耳畔掠过。
于是，杜尔先生成了建国饭店的常客，只要是女钢琴师弹琴，他就是忠实听众，她弹到多晚，他听到多晚，风雨无阻。一天，杜尔先生用完晚餐出去散步，偶然间发现女钢琴师回家，那小巧别致但已陈旧的四合院门开了，一个与钢琴师貌似的老太太把她迎了进去。从相貌上判断是母女俩无疑。这个秘密的发现使杜尔先生一阵狂喜，以他这个老外的推理，既是与父母住，那她一定是单身！这一推理，使杜尔先生萌发多日的那种念头强化了起来。
周末，杜尔先生买了一束玫瑰花，一改老外先通知后登门的惯例，叩响了女钢琴师的家门。卸了装的她更加妩媚动人，一袭长发散肩。杜尔先生作了自我介绍，说明来意，并反复申明自己是钢琴师的忠实听众。
钢琴师叫佳，在一音乐研究所任职并在业余时间身兼钢琴师。佳是个雅静清高的女子，她谢拒了身边不少的追求者，却偏偏对眼前这个岁数是自己一倍的异国男子情有独钟。要说佳看中的是杜尔的身份和钱那就太冤枉了佳，追她的男人多数已是腰缠万贯的人了。她着实迷上了这个可以做父亲的男人对音乐深刻的理解和广博的学识。
于是在杜尔的家中，经常是这样的情景：钢琴前坐着两个人，在一双饱经沧桑的手和一双纤纤玉手间，倾泻出一曲曲亘古不变的爱情咏叹调。
23岁的秀，秀丽端庄，已是一个涉外酒家的领班了。
90年代初期春暖花开的一天，位于地球南半部A国驻华使馆的三等秘书杰夫在这个酒家宴请外国友人。当秀把菜单递给杰夫点菜时，只见杰夫把莱单翻来掉去地反复看着，端详着。秀不知出了什么事赶紧询问，杰夫自我介绍道，我是个美食家，因此有个特殊爱好，就是收集世界各国的菜单。他对大酒家造型别致的莱单兴趣浓厚，说：“这张菜单送我，可以吗？”秀笑了笑，说：“先生，请稍等。”随即，秀从后台又拿来一张崭新的菜单说：“那张脏了，这张送给您。”杰夫小心地把菜单装进皮包。餐后，杰夫向秀道谢，秀调皮地说：“欢迎您再来，到那时，您还会有惊喜。”回到住处，杰夫始终惦记着姑娘留给他的那个“悬念”。
没过几天，杰夫真的又带了几个刚从A国到中国旅游的朋友来到酒家。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新来的服务小姐，杰夫很是失望。用完餐，当杰夫掏钱买单时，突然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带钱包。杰夫怕在朋友面前“栽份儿”，赶快来到后台向小姐说明情况。当小姐得知杰夫马上要与朋友去外地，几天后才能来付钱时，面露难色。杰夫无奈刚想回家取钱时，传来了秀的声音：“没问题，您什么时候付钱都可以，欢迎您再来。”
秀看到杰夫欲走还留，脸上像是期待着什么的样子，心里憋不住想笑，她知道杰夫在等待那个“惊喜”，于是她不好意思再卖关子，从背后变出了几张菜单：“这是我们酒家最新设计的菜单和新推出的菜名，拿去吧。”杰夫像古董商买到了古董一样，不知足地问：“这种惊喜会不会还有？”“当然，只要您还来。”“我当然还来！”
不断地来，不断地获得”惊喜”。秀从不食言，杰夫手中的菜单已不只是大酒家的了，一些名楼名苑、名家名店的菜单，甚至还有外地著名饭店的菜单也随之滚滚而来。“真是个小精灵！”杰夫由衷地喜欢上了秀。
A国的美食家们找到了杰夫，他们一直仰慕北海“仿膳”的中国传统宫廷小吃。假日的一天，杰夫一行来到仿膳，当吃兴正浓时，杰夫猛然听到后台传来秀的声音。随着话音，秀已款款走出门外。杰夫从椅子上弹起，快步追上了秀。“你到这里干什么？”“不告诉你，这是秘密。”“什么秘密？”“再到大酒家时你就知道了！”说罢，秀诡秘地眨了一下眼，走了。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一下子杰夫什么都明白了。这是秀利用休息时间到一家家饭店一张张收集的，是求援信发到外地一张张“求”来的。现在的杰夫真想把秀紧紧地、永远地抱在怀里。
这一天，已是万籁俱寂时分，A国的盛大宴会才落下帷幕。杰夫拉着大使来到正在清理餐具的秀面前。满腹狐疑的大使不知杰夫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杰夫从提包里取出一迭精美绝伦的菜单，从秀的面前一张连着一张地铺开，一直铺到大使跟前：“我手中的菜单已可以从北半球一直连到南半球了，我郑重地向大使先生宣布：我现在向为我铺路的秀正式求婚！”
哗，长时间经久不息的掌声响起，半是来自南部的A国，半是来自北部的中国。杰夫用走在婚礼红地毯的标准姿式缓步走到秀面前，“你为我收集菜单，今天我要送你一张，记住，里面写的这道莱是我最衷爱也是永远吃不够的一道菜！”他从怀里拿出一张自己设计自己制做的菜单递到秀面前，秀轻轻打开，杰夫用汉字工工整整写了一道菜——“‘秀’色可餐”。
婚后，杰夫带着秀又在几个国家任了职，他们的婚姻也如同那佳肴，那么香，那么甜……
F国驻中国大使馆在选聘中方女雇员的条件上可谓苛刻已极，在考场上，F国考官在人头攒动的应试者里一眼看中了虹。虹是90年代中期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法语系的长春姑娘。东北沃土给了虹高挑的身材，齐耳短发衬着圆圆的脸不怒而自威，黑色套裙剪裁得体而不张扬。好一个沉稳而自尊的姑娘。考官当场拍板，把虹带进了F国的领域。
虹与F国随员法布里同担秘书工作。25岁的法布里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平日衣着随便，领带总是松松垮垮地挂在胸前。面对新来的虹，他总是欺生，喝五吆六地让虹干这干那。起初，虹面对法布里睡意惺松的蓝眼睛总是异常警惕，对他的呵斥不卑不亢。
一天，法布里把一份起草的计划书交给虹打印。虹认真看完后把计划书放在法布里的办公桌上：“这里面不少安排欠妥，请您认真修改后我会办好的。”法布里“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我讨厌你用管家婆的口气跟我说话！”虹又加强了一句：“我再说一遍，赶快修改，最迟不能超过明天！”说罢，转身而去。回到自己办公室，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只是片刻，虹立即擦去泪水，把头高高昂起，不能让法布里看到眼泪！第二天一上班，法布里冲着虹挑衅地说：“我桌上的一份合同书不知被谁偷走了？”他故意把“偷”字拖长了音。虹不紧不慢地打开文件柜，被法布里弄得零乱不堪的柜子已让虹按类别、按等级归整得井井有条。虹从中抽出那份合同书拍在法布里面前：“自己偷自己合同书的那个人我已经抓到了，要不要送警察局？！”说完，虹的脸上漾起了坦然的微笑。法布里睁大着蓝色的眼睛，张开大嘴刚要发怒，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椅子上，大眼大嘴也同时闭了起来，因为他实在找不出茬迁怒于虹了。
中方经理看到法布里总是不安静，就把虹调开，让另一位秘书代替虹的工作。当法布里不见了虹，大喝：“虹呢？她到哪里去了？！”得知虹已调走，法布里大发雷霆：“是谁让你们这样做的？把虹还给我！”中方经理无可奈何地自语道：看来只有虹能制服这个家伙，以柔克刚呀。
虹又回到了原处，从那时起，法布里在虹面前收敛多了，温顺多了，竟然对虹言听计从，衣着也开始讲究起来。虹被一种从未有过的胜利感所陶醉。后来的工作两人竟干得有声有色，环环紧扣，颇得上司赏识。临近圣诞节，F国紧急召回大使，法布里随行。
圣诞节到了，一份精美的贺卡寄到了虹的手中，“亲爱的虹，我多么想让你做我的‘管家婆’，永久地管着我……”署名：你的法布里。虹看了一遍还没有品出其中的味道，读久了，虹突感脸热心跳，一股从未有过的滋味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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